FZF丨文   

◆ 01  ◆

禁令仿佛生来就是用来打破的。

《圣经》中索多玛城即将被毁，罗得携妻女出逃，被天使叮嘱不要回头。妻子忍不住回头了，变成了一根盐柱。

希腊神话中俄耳普斯去冥界救妻子欧律狄刻，感动了冥王，冥王叮嘱他逃出冥界前绝不能回头看妻子，但是路上俄耳普斯没有忍住，功亏一篑。

从龙宫城出来后，浦岛太郎被海龟叮嘱不要打开贝壳，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白烟之后，一刹白头。

更不要说摩西十诫，潘多拉的魔盒，蓝胡子里的禁忌之门，报恩的仙鹤，还有不能喝雄黄酒的白蛇了。

▲俄尔普斯与欧律狄刻出冥界途中

在传统神话故事的语境里，打破禁忌常常意味着失去、惩罚、灾难甚至死亡，只有少数足够好运的人才能幸免于难。“日本民间故事中存在大量禁忌母题，仙乡、羽衣和密室是最突出的三种。”（编者按：源自《日本民间故事中三种禁忌母题解读》）《千与千寻》显然属于“仙乡类”母题，人入仙乡，就得遵守仙乡的规则。

为什么主人公们偏偏忍不住要打破禁令？

禁忌仿佛是人类和世界万物、上苍神灵签订的用来规训自身的契约，打破禁忌的故事是过往不服从者的血泪教训，也往往是权威者对服从者杀鸡儆猴的警告。

我们或许可以有新的理解：往往正是因为“打破禁令”，主人公区别于成千上万的守序者而成为主角，平静的水面产生波澜，故事因而有被记录下来的价值。

赫敏在《凤凰社》中有一句名台词：

如果她（乌姆里奇）能做一件事绝对保证学校里的每个人都会读采访你的文章，那就是禁止它！

确实如此，不管是“密室”、“密道”、“禁林”、“禁令”，还是图书馆的“禁区”、“不能提名字的魔头”，显而易见，都没有真正做到禁绝。我们的主人公们，正是因为游走于这些禁区，打破了束缚，才得以成就了他人无法成就的非凡大事。

禁令因其对应的惩罚而产生意义。通常，禁令被打破，是因为不知所以然，因而不够具备威慑力。法律之所以通常具有威慑力，是因为它是预设了结果的、可验证的禁令。而没有预设结果、没有先例可循的禁令，往往会被打破，打破禁令者成为了具有宿命感的、不够驯服的先例反例。

不过其实人们所提防和惧怕的，也只是结果而已。打破禁忌迎来光明的结局，是熟悉的英雄诞生桥段；而打破禁忌走向悲剧，就变成了一语成谶。

◆ 02  ◆

回头与否，是只有一次的选择。

回头，是因为恋恋不舍，是因为难以掩饰的爱。

在日剧《东京爱情故事》里，有一个很妙的回头告别桥段，妙到让一个普通的十字地砖广场成为了每个剧迷心中的名胜。

第一集的时候，两人在夜晚的公园里道别。“这样下去，我们永远都回不了家的~那么，这样好啦，我们喊预备，然后一起向后转~”莉香这样建议道。完治听话地转身了，莉香却没有，笑着看他的背影。完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刚好撞见莉香的笑颜。

最后一集，三年后，两人又在东京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偶遇重逢，不知不觉，在告别的时刻又走到了那个公园。“这样的情形好像以前遇到过呢。”“那就像之前那样吧，数一二三然后向后转”。这一次，两人都转身了，先是交错着先后回了头，随后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完治听见了身后清脆的呼唤：“丸子！”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呼喊他的名字。

尽管这样，这次还是真的离别了。莉香拒绝了完治一起吃饭的邀约，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带着笑脸挥手告别，昂首阔步地走进了人群中。

▲《东京爱情故事》

不回头，未必就是完全放下，冷酷决绝，也有可能只是强撑而已。

就像《白夜行》的结尾的女主人公唐泽雪穗：

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背影犹如白色的幽灵。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白夜行》中一袭白衣的唐泽雪穗（堀北真希 饰）。

当思考回头与否的那一刻，心底里就已经有些想回头了吧，那让人们做出最后决定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想重蹈覆辙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对已有的确定性和安全感的依恋？

有两部描写婚外情禁忌之恋的作品里，都有类似“回头”的情节，“回头的挣扎与期待”和“禁忌的压抑与克制”在字里行间、帧帧影像中相互搏斗。

罗伯特·詹姆斯·沃勒的《廊桥遗梦》：

他们大概停了二十秒钟。他就在前头，离她只有三十英尺。她还可以做这件事。跳出车去跑到哈里的右边门，爬进去，爬过那背包、冷藏箱和三脚架。但是，她还是端坐不动，她的责任把她冻结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后窗，她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死死盯着任何东西看过。他的左车灯亮了，再一瞬间他就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她想要拉开车门的手又缩回来。《廊桥遗梦》（1995），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

伊迪丝·华顿的《纯真年代》：

他沉思着，忽然又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在帆船越过石灰崖上那盏灯之前她不转过身来，我立刻就走。”

船随着退却的潮水滑行，滑过石灰崖，越过了挂灯的塔楼。阿切尔等待着，直到船尾与岛上的最后一块礁石之间出现一道很宽的闪闪发光的水域，凉亭里的人影依然纹丝未动。

他转身朝山上走去。

▲“他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帆船驶过灯塔前她若转身，他就走向她。”《纯真年代》（1993），丹尼尔·戴-刘易斯、米歇尔·菲佛、薇诺娜·赖德主演

和锅炉房里的煤灰告别的时候，千寻挥手了；和钱婆婆和无脸男告别的时候，千寻很痛快地挥手了。尽管让人耿耿于怀的是，无脸男最终也没有得到千寻的一句正式告别，千寻对无脸男很无私却也有些冷淡。和油屋的伙伴们告别的时候，她也挥手了。

但是千寻和白龙，只有放手，没有回头。

很多时候，选择不回头，是因为明白相见不过梦一场，别离才是人生的基调。

选择不回头，是因为清楚这次总归要告别，但却并不知该如何挥手再见，当过程的延宕无法改变结局的时候，不如痛快前行。

千寻与白龙离别时，会在想什么呢？

◆ 03  ◆

不回头，却会永远铭记

不回头，是我们在心头为自己设的禁令。因为明白如果回头了，可能会纠缠、后悔、痛苦、会无法得偿所愿。

但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太多这样的人啊，美好的痛苦的，都被他们挂在胸前，沉甸甸地，也依然要一路带着前行。不是忘记了，也不是不想回头，而是把一切都叠好，放置妥帖，怀抱着它们继续生活。

《东京爱情故事》的第一集，莉香劝说完治：“把每一天的回忆，化成闪亮的勋章，骄傲地挂在胸前。”看最后一集她的这段话，才明白她是真的这样笃信的人。

许多情境下，我们不必打破禁令——“不要回头！”去承担那些无力承担的后果。许多情境下，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岁月与诸多神话的隐喻。

从此只剩下漫长的铭记。

文字丨FZF

图片丨来源于网络

编辑丨阿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