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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中国科幻爱好者的启蒙读物其实来自这个国家

2016-01-12 胡珈萌 东方历史评论


本文为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苏联的想象”专题之一。本专题关注苏联的科幻小说和电影,专题其他文章将陆续推送。


整理:胡珈萌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20世纪早中期中国翻译引进的苏联科幻小说


编者按:阿西莫夫在1962年的一篇文章中说:“来自苏联的科幻小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说法听上去有些奇怪”。时至今日,这个名词不仅听起来更加奇怪,甚至还会让人产生困惑,即使是在中国——这个可能是苏联之外受苏联科幻影响最大的国家。


现如今,除去少数的专门研究和过来人的怀旧,苏联科幻小说很少再被提及,甚至许多科幻小说史也略过不提,即使提到也仅仅处理成主流科幻外不那么精彩的一个特殊类别。但是,对于50年代中国的科幻爱好者来说,苏联科幻小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启蒙读物,实际上,中国所谓“科幻小说”这个专有名词也是俄文Научно-фантаст ическ ий Расскаэ的翻译。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一般都将此类小说统称为“科学小说”——science fiction的直译,建国后各领域都以苏联为师,科幻自然不例外,从理论到实践,新中国科幻都在追随苏联的脚步,“科学小说”也变成了“科学幻想读物”,最终变为了今天我们所说的“科幻小说”。


这些事实提示着我们苏联科幻曾经的巨大影响,那么,如今已变得“奇怪”的“苏联科幻小说”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它曾经是什么?相比于粗暴的下一个定义,倒不如回溯到历史中去比较。本期“史料”栏目特意选取了三篇时间相近,不同国家对苏联科幻小说的介绍。


第一篇原本是《苏联大百科全书》中的相关词条,后经过翻译收录于1959年在中国出版的《技术的最新成就与苏联科学幻想读物》中;


第二篇是有“中国科幻文学之父”之称的郑文光于1956年所写的《谈谈科学幻想小说》一文,这篇文章虽然意在对科幻小说作整体概况和理论建设,但所援引的文本或资料大多源自苏联,可见苏联科幻当时对中国影响之大;


第三篇是生于俄国、在苏联正式成立后即移民美国的阿西莫夫于1962年所写的为美国人介绍苏联科幻小说的文章。将这三篇史料放在一起阅读,可以看出历史中不同语境下对苏联科幻小说的不同理解。


1



苏联大百科全书•科学幻想读物


科学幻想怍品是文艺作品的一种体裁,它以生动的、引人入胜的手法描绘科学技术进步的远景和人类对大自然奥秘的深入了解。科学幻想作品描写的对象是实际上还没有实现的 科学发现和发明,但科学技术已有的发展一般已为它的实现准备了条件。科学幻想作品接近于空想和惊险作品。它和社会空想作品(汤•莫尔、托•康帕内拉等等)不同的地方是,它一般描写的是改造自然的斗争,而不是改变社会关系的斗争。在惊险作品里,科学或技术的理想往往居于次要的地位。科学幻想作品的鼻祖是哲学家兼自然科学硏究者弗•培根(1561—1626),他是“新大西洲”(1604年写成,1627年出版)一书的作者。17—18世纪出现了星际旅行的长篇小说(西拉诺•德•柏热拉克,威•歌德汶)和谈论未来世界的短篇小说(赛•默塞写的“公元2440年”,1770年出版)等等。19世纪儒勒•凡尔纳(1828—1905年)的作品特别突出,他是一个多产的作家,他的许多长篇小说用一个总标题“奇异的旅行”连贯起来。这位作家在书中常常预料到未来的发现和发明。他第一次把具有先进科学技术思想的人物置于他的长篇科学幻想小说的中心。19和20世纪优秀的科学幻想品还有克•拉斯维茨的“未来的图景”,伯•克勒曼的“隧道”(1913),阿•柯南道尔的“头落的世界”(1912)。威尔斯(1866-1046)在他许多长篇小说里指出了资本主义文明的尖锐矛盾(“时间的机器”,1895年,“大战火星人”,1898年)。他把技术进步描写成为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认为机器、技术是引起资本主义制度恐慌的原因,现代欧美资产阶级幻想作品失去了称为科学的资格,对强盗行为以及对警察统治的辩护,原子能战争所造成的后果和文明的灭亡,这些都是资产阶级科学幻想作品特别偏爱的题材。


弗•费•奥多耶夫斯基为了回答法•布加林著的反动乌托邦作品而写的光辉片断“公元4338年,彼得堡通信”(1840),是俄国19世纪科学幻想作品的典范。


苏联的科学幻想作品是沿着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道路向前发展的,它拥有许多博得读者赞赏的作品。例如,弗•奥勃鲁切夫的“普卢托尼亚,奇异的地下旅行”(1924)和“萨尼柯夫发现地”,(1926)两书,阿•托尔斯泰的“阿爱里塔(火星的没落)”(1922—1923)和“加林工程师的双曲线”(1925 – 1926)两书,阿•别利亚耶夫的“水陆两栖人”(1923),斯•别利亚耶夫的“萨穆爱耳•品格的奇遇”(1945)格•阿达莫夫的“两个海洋的秘密”(1939)以及其他许多长篇小说。苏联科学幻想读物中的优秀作品反映了苏眹人民对于科学、对于世界的知识的渴望,表现了现代先进的科学技术是为建设共产生义的人民服务的。


(译自“苏联大百科全书”29卷,264—265页)


(选自《技术的最新成就与苏联科学幻想读物》,布·略普诺夫等著,余士雄等译,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59年)


2



中国科幻文学之父郑文光(1929-2003)


谈谈科学幻想小说


郑文光


现代自然科学的发展使人类愈来愈深入地洞悉物质世界的秘密,掌握大自然的规律,从而也提供了入类运用数千年间总结出来的科学知识更有效地利用、驾驭、改造自然界的可能性。比如千里眼、顺风耳、腾云驾雾等等,原来只是古代人们的朴素的想象,可是电视、无 钱电话、飞机的发明已经使这些幻想变为现实。又比如飞到月亮和别的行星上去,深入地球内部,到海底去旅行,改造整个地球的气候,征服疾病和死亡,移山倒海等等,也都是人类长时期以来的美好的理想,在目前,虽然都还没有实现,可是,科学的一日千里的发展已经 昭示我们: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在一百年前看来还是很狂妄的幻想一定会实现的。


这是科学幻想小说产生的基础。如果说,过去人们只能够借神话、民间传说来表达自己对未来的憧憬的话,今天,人们就可以在现代科学成果的坚实基础上去幻想明天。科学幻想小说就是描写人类在将来如何对自然作斗争的文学样式。


然而,这决不是说,科学幻想小说是未来人类的生产活动和生活的最精确的预言。不。正因为科学幻想小说是一种文学样式,因而,科学幻想小说的作者就无需像科学家那样依靠千百次观测、反复的实验、穷年累月的计算去建立科学的假说,只要不违反基本的科学原理,作家完全有权利在作品中加进自已的想象,自己的愿望,自己的天才的臆测。想象力,这是一切文学作品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在科学幻想小说中尤其是如此。在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幻想小说正是继承了古典的神话和民间传说的传统,而成为具有充分的浪漫主义特点的一个新的文学类型。


然而,这也决不是说,科学幻想小说可以完全无根据地“描写”未来。不。正像神话和民间传说必需立足于现实生活的基础上那样,科学幻想小说必需立足在现代基本科学理论的基础上。换句话说,科学幻想小说在它的出发点上,必需有科学根据。


我们举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阿达莫夫著的“驱魔记”(中译本由潮锋出版社出版),写的是苏联人民怎样在北冰洋中掘凿很深的井,汲取地下的热能来改变北极地区的气候。毫无疑问,在将来,冰天雪地的北极必需得到改造,而且这样的日子不会很远的。从理论上说,要提髙北极地区的温度,融化万年不化的冰层,可以利用原子能、太阳能、地下热能或迄今尚未发现的其他能源。改造北极的步骤如何,还需要经过周密的研究,对北极作详细的考察,反复研究如何掌握、如何应用几种可能利用的能源,甚至还得从经济上加以核算,这工作要花费成千成万专家的大量的劳动。显然,目前谁也不能肯定未来改造北极将怎样进行。伹是,“驱魔记”的作者完全有权利在作品中描写他所想象到的(他个人希望看到的)改造北极的情景。这是因为,他有着充分的学根据:利用地下热能是可以改造北极的原理。而且,大家知道苏联已经在建设利用地下热能的发电站了。


科学幻想小说作者经常利用科学家们的一些天才的,可是尚未付诸实践的思想和设计。还在20多年前,苏联科学幻想小说作家贝略耶夫就利用了星际航行学奠基者齐奥尔科夫斯基建立地球的人造卫星的思想,写成了“康爱齐星”(中译本由潮锋出版社出版)。这一思想无疑是会实现的,苏联和许多国家已经在准备发射人造卫星的工作了。当然,最初的人造卫星只是一个金属球,但是将来也会逐渐发展成为庞大的建筑物,有着实验室、天文台等等设备。贝略耶夫以他的敏锐的,丰富的想象描写了在我们今天看来还是很逼真的情景。由此可见,科学幻想小说虽然只是作家的幻想,但是它往往走在眞正的科学发明的前面,也就是说,它往往是在相当大的准确程度上“预言”着未来的。


科学幻想小说也容许作者在技术问题上违反科学(原理)。在90年前,那时还没有关于发射火箭的理论,法国的科学幻想小说作家于尔•维恩写了一本很有趣的书:“月球旅行记”(这书中译本将由中国靑年出版社出版),其中谈到几个炮兵坐在大炮弹中,由大炮发射到月亮去。显然,这是错误的、不可能实现的,因为炮弹的速度还不够射到地球外面去,而且炮弹中根本不能乘人。这些技术问题的错误却无碍于于尔•维恩在小说中表述一个正确的科学原理:人类将能飞到月亮上去。后来,齐奥尔科夫斯基说,正是于尔•维恩的小说推动了他研究和制订星际航行的理论。


科学幻想小说作家可以采取最大胆的假定来阐述一些卓越的科学思想。叶甫列莫夫的“星船”(集辑在“星球上来的人”一书中,潮锋出版社出社)里写到7000万年前太阳曾经跟别的一颗恒星相距很近,从那颗恒星旁边的行星上有高等生物来过地球,在地层中留下自己的痕迹。诚然,没有一个天文学家提出过太阳曾在7000万年前靠近别的恒星的假说,这完全是作者的杜撰。但是,在这杜撰的事实中作者表述了一个深刻的、有充分科学根据的思想:宇宙中的许多星球上有着高等的、智慧的生物存在,科学的发展归根到底会战胜辽阔的宇宙空间,让星球上的高等生物(也就是人类)互相交往。


科学幻想小说不同于教科书,也不同于科学文艺读物。它固然也能给我们丰富的科学知识,但是更重要的是,它作为一种文学作品,通过艺术文字的感染力量和美丽动人的故事情节,形象地描绘出现代科学技术无比的威力,指出人类光辉灿烂的远景。科学幻想小说表现 了成为自然界主人的眞正的人的面貌,讴歌了在人类跟大自然作斗争中英勇地站在前线的科学家的卓越的思想和大无畏的意志;科学幻想小说以美妙的想象力启发和培养读者对于科学技术的爱好,号召人们在征服大自然的事业中建立功勋。在今天的中国,科学幻想小说将鼓 舞着千万靑年为社会主义建设和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英勇地向科学进军。


列宁说过:“幻想是最高价値的品质。”这话是能够充分说明科学幻想小说这一文学样式的意义的。


怎样阅读科学幻想小说才对自己更有帮助呢?我想,最好也和阅读其他文学作品一样,不要走马观花,只追求故事的情节,而忽略了其中的丰富的科学知识和深刻的思想内容。如果能够在阅读科学幻想小说的同时,阅读一些有关的科学知识读物,例如阅读“驱糜记”时,同时阅读关于北极和关于地下热能的一些书籍,就会更加增长知识,更加容易领会书中的内容,书上所描写的拉甫罗夫(书中主人公)等人的形象也更鲜明了。


这里还要说明一点的,就是现在有些科学知识性的读物,只不过为了叙述的方便加上了一些人物,例如某老师对几个学生讲述一大篇科学道理等等。这些读物中没有人物性格,没有故事情节,也没有具备文学作品所应具备的要素,是算不得科学幻想小说的。也有一些书 籍,讲的虽然都是还没有实现的事情,可是如果不采取科学幻想小说的形式来写,也同样不能算是科学幻想小说。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一本“飞入高空的火箭船”,在广吿上说是科学幻想小说,这是不恰当的。这一情况之所以发生,只因为科学幻想小说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还是非常年轻的一种文学样式,还没有成熟的创作经验和理论,因而,也没有为广大读者,甚至还没有为文学界和科学界所熟悉和理解。期望在我国,科学幻想小说的创作和出版将大大繁荣起来,为鼓舞青年一代占领科学的高峰贡献力量。


(《谈谈科学幻想小说》,郑文光撰,载于《读书》1956年3月刊)


3



“科幻文学三巨头”之一,生于苏维埃俄国、成长于美国的艾萨克·阿西莫夫


论苏联的科幻小说


阿西莫夫


1962年,科利尔出版公司(Collier Books)出版了一本包括6篇小说的苏联科幻小说选集,随后又在同一系列的选集中选入了另外5篇。


我没参加这些小说的编选,但是出版社让我为第个选集作序,他们觉得那篇序言还不错,就让我为第二本选集也写一个序言。


在作序时,我对科幻小说的发展历程提出了一些看法,这些看法是以前没能得出的。下面就是那篇序。


来自苏联的科幻小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说法听上去有些奇怪——但是,为什么它听上去会奇怪呢?尤其是对我而言!在美国,我自己就是一个广为人知的科幻小说作家(我被这样告知),然而,我出生于苏联。这样看来,也许“生于苏联”实际上与科幻创作并没有什么天生的冲突。


既然这种说法听起来有些奇怪,那我就来解释一下。


我的一系列故事曾被翻译成德语,我跟负责的编辑说翻译得不错,除了几处对小说人物所作的稍显欠妥的注释和介绍之外,特别是一个叫“迈克·多诺万”(Mike Donovan)的人物。


“既然人物的那些特定名字在故事中并没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把它们翻译成德语?”我问道。


“不,”这位编辑说,“如果我这样做,那它就不像科幻小说了,对一个欧洲读者,科幻小说需要美国角色,那样听上去才像回事。”


科幻小说是美国特有的现象,因此美国人认为外国人只能通过对我们惟妙惟肖的模仿才能创立自己的风格。


但是,苏联直到最近才翻译了美国科幻作品(在苏联现在有了美国的科幻小说选集)。那么,苏联是怎样有了自己的科幻小说呢?


也许答案是,从根源上来说,科幻小说并非为美国所独有。诚然,现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是美国人在19世纪30年代发明的,当时,蒸汽机正在取代家庭手工作坊和帆船,热气球正在将人带入太空,科学的力量开始显而易见地变得无处不在。


所以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开始尝试写作这类题材。他写了一个载人气球的故事,这个气球不但将人带人太空,而且飞到了月球附近。虽然它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幻小说,但是它的许多细节却处理得相当细致合理。这就使得这个故事完全不同于早期的月界旅行故事(早在罗马时期就有这类故事的存在了,而且这类故事通常被误称为科幻小说),那些故事根本没有涉及推理,而是以社会讽刺和道德教化为目标。爱伦•坡的另外几部作品也被称为科幻小说,但他对这些作品的用心相对较少,远不如他那些哥特式的恐怖故事著名。


爱伦•坡的这些作品被波德莱尔(Baudelaire)翻译成法语后引起了法国年轻人儒勒•凡尔纳的注意。凡尔纳也开始写一些“奇异旅行”故事,描绘海底潜艇、地心游记以及被巨大的加农炮弹射到月球上的情节。恰恰是凡尔纳的这些故事首先向广大读者介绍了科幻小说,这些读者不仅是在法国而且遍布其他国家,特别是在美国和俄国,因为凡尔纳的作品曾经(现在仍然这样)在英语和俄语国家非常流行。甚至到了1926年,在美国人看来,历史上最著名的科幻小说作家依然是儒勒•凡尔纳,其次是英国作家威尔斯。就科幻小说而言,我们自己的爱伦•坡几乎被遗忘了。20世纪接下来最受欢迎的美国科幻作家是埃德加•赖斯•巴勒斯(Edgar Rice Burroughs),他专为青少年读者写作。


在那个时代,为什么不仅在美国,而且整个欧洲都认为科幻小说是美国所特有的现象呢?


大概是因为,1926年美国人雨果•根斯巴克创办了一份名叫《惊奇故事》的杂志,这是世界上第一份定期出版的专门刊登科幻小说的刊物。


起初,这个领域的美国作家相当少,根斯巴克不得不翻译威尔斯和德国的科幻小说来丰富自己的刊物。但是逐渐地,美国的科幻作家多了起来。因为有一个虽然小但是很稳定的(因为没有竞争)市场,年轻的作家们(许多人才十几岁)发现他们可以将对科学的热情投人到写作中去,可以尽情地发挥他们的想象力,而且居然还能因此获得一笔小小的收人。到了20世纪30年代中期,科幻小说已经有了3个自己的刊物以及数以万计的忠实读者,他们大多数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


欧洲却不是这样,在那里只有一个姗姗来迟的小型刊物《英国冒险》(English Venture)。20世纪50年代,科幻小说杂志才开始在欧洲大陆得以生存,比如在法国、意大利、德国、瑞典。根斯巴克最初的境况被颠倒过来了,这些外国杂志以翻译美国科幻故事为主要内容,并且其版面比各种美国科幻杂志的海外版还小。


但是,对一个欧洲国家来说,美国科幻小说的补充是没有意义的,当然,这个国家就是苏联。美国的科幻小说经常渗透着美国的思维模式,而这不可能受到苏联的欢迎。事实上,在冷战早期,苏联的一份重要文学刊物就发表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指责美国的科幻小说是军国主义的、种族主义的、法西斯主义的,通过文章中精心挑选所引用的美国科幻小说,这种看法看上去蛮像那么回事的。


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这种激烈批判针对了所有的科幻小说,而且认为苏联要完全禁止这种文学形式。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在这本书里,就是6位苏联作家写的6篇科幻小说,可以推想,他们只是一个更大的创作群体的代表。显然,这才是苏联科幻小说的实际情况。


现在,带着后见之明,我们可以看出苏联对科幻小说的批判仅仅是针对美国的科幻小说。毕竟,苏联对科学的重视远远超过了美国人,几乎最近的两代人都是这样。他们鼓励学生尽一切努力去从事科学事业,如果能设法做到,那么一份有关科学的职业就是获取苏联所能提供的最舒适、最丰厚生活的途径。在这样一个以科学为中心的社会里,认为他们不允许创作专门以科学和科学家为主角的文学作品显然是不合理的。


实际上,如果人们还对苏联科幻小说的出现早于他们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有所怀疑,那么,在它之后肯定是毫无疑问了。


美国1962年出版的苏联科幻小说选


对科幻迷来说,苏联科幻小说有它独特的迷人之处。那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在各国的科幻小说中,它受美国科幻小说的影响最小。它继承了凡尔纳的传统(跟我们一样,不过是独立的),充其量,我们的科幻小说和他们的只相当于堂兄弟关系。那么,如果存在差异,这些差异会带来什么呢?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让我首先来说明一下,甚至仅仅是从根斯巴克出版其杂志以来的这一代科幻小说,也已经经历了三个发展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1926—1938年,写科幻小说的主要是年轻作家,他们通常没有受过正规的科学教育。他们的故事停留在“奇异旅行”阶段。这主要是些冒险故事,只不过是以外部空间或边缘世界为独特背景。科学在其中只是次要的,通常看上去仿佛是从报纸的星期天副刊中收集而来


但是,1938年,约翰•坎贝尔担任《惊人故事》的编辑以后,立即给科幻小说的创作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环境。他受过科学训练,坚持认为科幻小说应该精确合理地描写科学,合理可信地进行推测。科幻小说读者自身会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深刻,不会再满足于早期科幻小说中弥漫的那种单纯的趣味。那些受过技术训练或科学教育的新作家受到鼓励。所以,正是在《惊人故事》刊登的文章里,出现了对原子弹和其他几种即将出现的发明的准确预测。


1950年是第三个时期的开始。霍勒斯• L.古尔德(Horace L. Gold)主编的名为《银河科幻小说》(Galaxy Science Fiction)(简称为《银河》)的科幻杂志出版了。几乎从一开始,它就在保留第二时期技术素养的同时强调描写未来的社会形态。随着焦点向社会方向的转移,作品中的人物明显地兼顾到了男女两性。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科幻小说明显带有大男子主义,即使写到了女性,她们在其中也仅仅是次要角色。但是到了第三个时期,她们开始更平等地承担责任,女性自身的性别特征变得明显起来。


考虑到时期的划分并非是清晰的、截然分明的,所以,我只能概括地说:

第一时期(1926—1938)冒险时期

第二时期(1938—1950)技术时期

第三时期(1950—)社会学时期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当怎样来看待这本书中的苏联科幻小说呢?


在开口之前,我们最好先想一下这个问题:我们正在讨论的仅仅是6篇作品,并且是为想象中的英语国家读者特意挑选出来的,所以,也许它们根本不能代表它所属整个领域的创作。


例如,它们都包含了支持苏联而反对美国的段落,不过,这些段落是相当弱化的,因此不能把它们上纲上线到自我宣传的高度。随便谁从美国的科幻杂志中任选一本,也能在其中发现更多的自我称赞和批评苏联的言论。或许,这本书选中的这几个特殊的故事,部分原因也在于它们相对来说言词缓和一些,但由此认为苏联的科幻小说都温和到这种程度恐怕是不可靠的。


既然考虑到了选择上的影响,我们就可以得出几个结论了。因此,第一个故事《装腔作势》(Hoity-Toity,显然是书中写作年代最早的一个),是相当典型的第一个时期的风格。其他的故事则是第二时期的作品。


后面的作品明显地在保证技术的正确性上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以至于出现了诸如《宇宙来客》(A Visitor from Outer Space)之类的作品,长篇累牍的注释比故事本身还长,注释是为了支持苏联天文学家萨科哈夫(Tikhov)关于1908年西伯利亚陨星撞击的理论,除了让人昏昏欲睡之外毫无用处。在本书中它被仁慈地删掉了。


问题是,是挑选时忽略了第三个时期的作品还是苏联至今还未达到这样一个阶段?据我猜测,目前可供选择的作品的确是这种状况,即苏联的确还没有第三时期的作品。苏联人民被告知(或许他们自己也相信),他们正在建设一个新社会,这个新社会的优越性具有十足的吸引力,它必定会成为全世界的主要社会形态。(美国在19世纪也曾有类似的想法。)对一个苏联作家来说,认为将来有可能存在其他的社会形态,哪怕是一个与目前的社会十分接近的社会形态,也是等于缺乏爱国心。


从这本书的故事中,我们还能推断出什么结论呢?这些作品对那些企图通过邪恶发明统治世界的“疯狂科学家”没有加以任何表现,而我们在第一个时期和第二时期已有了很多这样的作品。如果这几篇作品在这方面具有代表性的话,它们或许可以证明苏联比美国更缺少对理性主义的批判。(公平地说,“疯狂科学家”形象几乎已经从美国第三时期的科幻小说中消失了。)


这本选集中的故事带有明显的主观倾向。有的把他们自己描写成相当正派的人物。


有趣的是,书中所有的故事都是涉及当下或不远的未来,我认为这不仅仅是巧合。描写遥远的未来(这在美国科幻小说中是经常的事)会诱惑作家去描写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还是离现实近一点更安全。


只有在一处场景中,为了一种简洁的叙述,遥远的未来被自由地描绘出来,那就是在《伯尔尼教授醒悟了》(Professor Bern’s Awakening)的结尾处。文章假设的未来是18879年9月12日,人类获得解放的时代。但是,文章对这个时代何时开始以及人类从什么中获得解放却未作说明。


在同一篇文章中还提到了一个名叫“世界学会”(World Academy)的组织。的确,如果将来能成立一个真正的世界组织,如果人类真的获得解放,那么这个被如此简单地描绘出来的世界将是美国人和苏联人以及世界上其他人所共同期待的。


(选自《阿西莫夫论科幻小说》,艾萨克·阿西莫夫著,涂明求等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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