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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史 | “我打你个右倾!”妈妈亲历的党内斗争史

2016-10-28 毛小榕 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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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来杭州了。带着她妹妹,我叫她娘姨。

妈妈准备小住一周即到常州老家。她十六岁参加新四军就很少回去过,最近的一次也是我三岁的时候。半个世纪了。请了假在家里照顾两位老人。路是不能多走了。

妈妈当过华东野战军重伤医院护士长。是淮海战役二等功臣,全国第一次妇女大会代表。她说:“冷空气南下,我北上,只是不是当年北上打国民党。那个时候和谈破裂了,我们准备大打了。蒋介石不要和平嘛!”说这话的时候,我和两位老人进了灵隐寺的院子。

妈妈看着这座近年来扩建的寺院群,对我说:福州西禅寺没有这么大。那个时候国民党伤病员都住在里面。部队把那些菩萨都搬到外面去了。我立刻止住她:“这里是寺院,你不要乱说。”她就笑起来了:“封建迷信的东西。”

对于不相信任何宗教理论的人,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不信佛的人,也许佛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可能糟糕的是那些将信将疑的人,所谓的“平时不烧香,忙时抱佛脚。那佛何以可以保佑你呢?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到了天王殿里,妈妈看到了四大金刚,终于忍不住笑着又说了:“那些养病的都是国民党的肺病休养员。国民党跑了,把他们扔在那里不管。我们是十兵团重伤医院,解放军的医务人员,不能看着不管。那些金刚菩萨一个个呲牙裂嘴的,我们的护理员晚上一个人值班都看得害怕。最后就用墙壁把这些菩萨封在里面。环境才干净起来,像个医院的样子。”

她耳朵不好,用助听器。在天王殿里说话响得不行,我都担心别人会嫌她干扰游兴。好在老人不再乎这些。一路走着不停地说着那些陈年往事,她突然说:“你是华东卫生部直属医院里第一个在西禅寺出生的小孩子。”我一听就乐了,看来,我与佛还是有缘的哩。

寺院里转着,姨妈很虔诚地四处朝香。她是一家的长者,心里一定有许多纠结。烧一柱香,心里似乎也平静许多,聊以自慰。

寺院里出来,经过白乐桥,想起那个拍摄过专题的朋友开的餐馆就在这里,时间也不早了,于是建议到那里吃饭(严重声明:饭费自理)。时间尚不到午餐时候,于是坐着吃茶。

妈妈又说起那些重伤医院的事情。提到了三反五反里的一个药局主任,叫汪静,山东人,参加过抗战的老兵。三反是有百分之五的指标,如果能达到百分之六那就是战绩。于是抓人。汪静不幸中招。妈妈说:“说他贪污了十三个亿。那天正开着会,突然就把他拉到台上。他站着,背着手,很严肃地说,我没有贪污。我没有贪污。”


(前排左一是我妈妈,在解放杭州时与战友在岳坟前合影)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十三个亿,以当时旧币折换,一万旧元为新币一元。他贪污了多少?一百三十万?妈妈那时是护士长,但被叫到医办整理那些财务。她问那个整人的干部:“我们整个医院有十三个亿吗?”院长指着妈妈说:“你再说,我打你个右倾!”

另一个姓张的仓库保管员,被逼得交待贪污。有天晚上,他对要他交待材料的人说:“我要上厕所。”看管的人押着他往厕所走。他一路走一路高兴地说:“我都说了,我全部都说了,我松掉了,我开心了。”进了厕所,看押的人等了许久还不见人出来,进去一看,一件军装挂在栏杆上。人已经掉进厕所里淹死了。

那是寺院里和尚们用的厕所。旧时都是用一口巨大的缸埋在地里。那个张保管员,一个管理医院被服的老军人,该下怎么大的决心才可以跳到这样的地方。我难过的是,他竟然还留下一件衣服。是不是以此表明自己决不贪污一件军需品啊?

最荒唐的是一个买菜的上士。为了让他成为一个“老虎”(三反时对贪污分子的称呼),从他当上士那一天开始,计算他每一顿吃的东西是多少。他说我就是多吃了俩馒头一碗面。就这样累加起来,以每顿多吃两馒头一碗面,得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虎”。

最近看到关于三反五反的一些回忆,与妈妈的回忆是一致的。按她的说法,张青山刘子善都不算是什么贪污犯,不过是为小集体弄了一个小金库。

整人的那个人,后来离休与我们家竟住在一幢楼里,也算是缘分。一些父亲的战友到我们家聊天的时候,常说,这家伙不是个东西。

有时间听妈妈的故事,真是可以写一部电视剧了。她说,从三查三整(解放战争的一次肃清队伍的运动)到现在,没有停止整人。我都经历过了。她躲过了历次,直到文革才无法避开地被揪出来了,因为她是一个单位的书记。

党的历史就是斗争的历史。这话一点不错。


“晓看”有个想法,准备向所有粉丝征集老百姓的私人历史

什么是私人历史,是既不同于口述的,也不同于官方的,而是由家里人对自己家的历史进行描述成文,通过公号消息后台发给我。如确有合适的,将进行发布,请粉丝共享。

今天发布的是,是原杭州电视台编导毛小榕老师的私人历史,通过毛老师的文章,大家可以更加真实的了解、触摸到当年那一段的历史。

希望“私史”能够成为晓看的一个特色栏目,请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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