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作假时假亦真，2020年ICC赛题分析
随着ICC中文赛决赛周系列活动的结束，本赛季也正式画上了句号。本文是对2020年ICC赛题的回顾，也包含了作者作为参赛选手的一些感想体悟。希望曾参加过比赛的“过来人”能在文中找到些许共鸣，会心一笑；更希望还没有参加过比赛的“萌新”们能借此感受比赛的魅力，从此加入模拟法庭竞赛的大家庭。
本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赛题回顾”、“赛题的创作素材”以及对“如何利用好与赛题相关的事实素材”的探讨。
2020年赛题回顾
01
事实背景概述
19世纪时，瓦拉利亚国驱逐了国内所有的斯塔雷克人，该国自此成为仅由诺斯拉克人构成的国家。其邻国索兰提斯的人口由97%的诺斯拉克人和3%的斯塔雷克人组成。两国共用相同的语言——瓦拉利亚语，但两国方言存在差异。
数百年来，诺斯拉克人一直对斯塔雷克人存在普遍歧视和不时的暴力行为。2017年，诺斯拉克极端主义组织“德拉戈斯”在索兰提斯国成立，并在社交平台“状态圈”上建立了群组。他们在群组内发布歧视言论，并对斯塔雷克人发动系列袭击，造成严重伤亡。
被告瑟西·班尼斯特是瓦拉利亚国的公民，也是社交平台“状态圈”的实际控制人和首席执行官。尽管暴力袭击与日俱增，但被告总以各种理由拒绝移除“德拉戈斯”群组或删帖。她声称自己是在保护言论自由，并且由于两国语言的差异，自己难以理解“德拉戈斯”群组的发帖内容。
02
赛题争议问题
一、 是否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德拉戈斯 2018年1月至2020年1月期间在社交网络平台状态圈上发布的一条或数条帖子构成《规约》第25(3)(e)条规定的直接公然煽动灭绝种族。
二、 就被告允许用户发表可能构成煽动灭绝种族的言论，且未能采取适当行动在其控制的社交网络平台上立即删除并阻止该等帖子传播的行为，是否可根据《规约》25(3)(e)条规定的煽动灭绝种族及/或根据《规约》第 25(3)(c)条规定的提供煽动灭绝种族的犯罪手段而追究其刑事责任。
三、 鉴于指控被告煽动灭绝种族和提供煽动灭绝种族的犯罪手段所涉及的全部行为均发生在她的国籍国瓦拉利亚，而瓦拉利亚并非ICC的成员国，根据《规约》第12条，ICC是否具有起诉被告的管辖权。
03
赛题难点
①这是首例处理私人社交网络群组网站上含有暗号代称的言论是否构成直接和公开煽动灭绝种族的案件。
②这是首例处理社交网络平台的所有者/首席执行官能否因未能删除和阻止煽动灭绝种族的帖子传播而被追究刑事责任的案件。
③同时，这也是首例处理在社交网络平台位于非缔约国且被告人国籍国也为非缔约国的情况下，对于在缔约国领土内产生影响的网络空间行为，国际刑事法院是否具有管辖权的案件。
2
赛题的创作素材
许多国际模拟法庭的出题人在创作赛题时，都有“玩梗”和“蹭热点”的习惯，ICC每年的赛题也是如此。
出题人Michael Scharf教授是《冰与火之歌》的重度爱好者，因此，赛题中的人名、地名往往直接化用自小说。Scharf教授在今年的访谈中还提到，自己会特意改动个别字母的拼写，以规避与著作权有关的麻烦。以经典小说作为素材来源之一，不仅为出题人省去起名字的麻烦，也给赛题增添了趣味性。特别地，考虑到ICC赛题内容常常涉及到恶性犯罪，多一些有趣的元素可以让阅读体验不那么沉重。
而在赛题的事实部分，出题人往往会取材于过去一段时间里的热点事件，并结合国际刑法的前沿问题来设置情节。2020年赛题中的两个核心争议问题，“灭绝种族”与“网络平台责任”，均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对应的映射，它们分别是缅甸的罗兴亚人问题和“脸书”等社交平台的极端言论问题。
罗兴亚人主要信奉穆斯林教，居住在以佛教徒为主的缅甸若开邦北部，被视为是世界上受迫害最深的少数群体之一。2017年，若开邦罗兴亚救世军在若开邦北部针对缅甸军方安全部队发动袭击，引发政府军随后的大规模清剿行动，超过70万罗兴亚人逃至邻国孟加拉国。根据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的调查报告，缅甸军方被指称对罗兴亚人实施了“种族清洗教科书般”的清除行动，包括大规模谋杀、系统性纵火和性暴力行为，旨在全部或部分摧毁罗兴亚人。2019年7月4日，国际刑事法院检察官申请对上述罪行启动调查程序；2019年11月14日，国际刑事法院第三预审分庭授权检察官展开调查。分庭在审查后认为，有理由相信可能发生了广泛、系统性的暴力行为，将罗兴亚人通过缅甸和孟加拉国边境驱逐出境，以及基于种族或宗教原因对罗兴亚人进行迫害可能构成危害人类罪。虽然缅甸不是《罗马规约》缔约国，但孟加拉国在2010年批准了《罗马规约》，法庭因而认为当部分犯罪行为发生在《罗马规约》缔约国领土上时，国际刑事法院可以对这些犯罪行为进行管辖。2019年12月，国际法院就冈比亚诉缅甸针对罗兴亚人种族灭绝案（The Gambia v. Myanmar）进行法庭听证，昂山素季亲自出庭抗辩。
脸书、推特等社交平台上极端言论泛滥的问题由来已久。一直以来，西方国家大多依靠“网络自治”和互联网公司的“自律管理”模式，执法部门的监管姿态也相对被动。然而，受到欧洲难民危机爆发、极端主义抬头、宗教冲突加剧等因素的影响，社交媒体上的仇恨言论呈现出愈演愈烈之趋势。为明确社交网络平台内容审查与监管义务，德国联邦议会通过了《网络执行法》（The Network Enforcement Act）。该法案于2017年10月1日起正式生效，被视为是世界范围内关于网络平台监管最早的、也是最严格的国家专门立法之一。根据其规定，用户200万人以上的社交网络平台必须及时关注并清理平台上的暴力恐怖、极端、仇恨和谣言，如果被其他用户举报的明显而严重的非法内容则必须在 24 小时内删除或屏蔽。2019年7月2日，脸书因在处理网络仇恨言论方面未能达到该法律要求，被德国联邦司法部开出200万欧元的罚单。关于该法案的争论也一直不曾停歇，反对意见一般认为，给社交媒体施加过高的言论审查义务可能会使平台采取“一禁了之”的政策，从而损害公民的言论自由。
除了上述的两个时事热点，赛题中也处处隐含了其它早期国际刑法重要案例的影子，例如卢旺达大屠杀、查尔斯·泰勒案等等。如此种种，不能一一枚举，可谓是“真作假时假亦真”。
3
如何利用好与赛题相关的事实素材
首先，通过了解与赛题相关的事实背景，可以有助于理解赛题中陌生、难懂的部分。2020年赛题中有一个诡谲的设定，就是共用一种语言的两国人因地区间的差异而存在互相理解上的障碍。我初次读到时感到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里的“理解障碍”到底达到何种程度。一面是人权高专白纸黑字的报告，一面是被告言之凿凿的否认，究竟该相信谁？为此，我和队友去调查了现实生活中的类似情况，例如韩语在朝鲜与韩国间的分化、法语在加拿大魁北克地区与法国本土间的差异，还有人权高专发布的类似报告等材料。后来，我们又读到卢旺达问题国际刑事法庭（ICTR）在处理胡图族人与图西族人语言差异时的做法：法庭会综合考虑言论发表的背景，包括文化的和语言的环境、发表言论者的政治和社会地位、受众的情况，最后确定该信息是如何被受众理解的。至此，我们大致弄懂了赛题的这个设定，才有把握开展下一步的分析。
其次，与赛题关联的事实背景可以为我们的法律检索方向提供指引。一方面，由于事实层面和法律层面的相似性，关联案例中往往更容易检索到最切题的材料。例如上文提到的缅甸与孟加拉的情势，在我们备赛时恰好同时处于国际刑事法院的调查和国际法院的审理流程中。我们当时密切追踪最新的审理进展，从中挖掘了许多关于管辖权确定和种族灭绝的最新资料，为书状的写作提供了便利。另一方面，从揣摩出题者的意图考虑，被选作赛题素材的热点问题一定是最具争议、在出题人看来最值得讨论的，因而相关案例对于每个赛队而言都应该是备赛过程中的重中之重。
再次，在庭辩环节中，有些法官会跳出赛题，就现实生活中的类似问题向选手设问。例如在今年ICC中文赛的线上友谊赛过程中，田士臣法官曾就“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中脸书、推特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向选手发问。尽管选手在回答时依然需要紧扣赛题，但是对生活中相关知识的储备同样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尽管赛题与现实中的素材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一定要分清两者之间的界限，不能认为事实层面的相似性必然能推导出法律后果的相似性。同样是在本届ICC中文赛的线上友谊赛中，有选手试图以“现实中，脸书公司如何如何解决了某个问题”，来论证赛题中的状态圈公司也应当具有相同的能力。廖诗评法官在点评时特别指出，这样的论证并不具有说服力。
4
结语
还记得去年9月拿到赛题时，我还暗暗吐槽赛题的老套，“都2019年了，不会还有人觉得会发生种族灭绝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备赛的大半年中，赛题中虚拟的情节竟如走马灯一般轮番在现实生活中上演。先是香港修例风波中充斥社交平台的煽动暴力和教唆犯罪，让香港高院被迫颁布针对网络暴力言论的临时禁令；接下来是疫情初期，外国键盘侠对中国人民的攻击、污蔑；再然后是因弗洛伊德之死而爆发的“Black Lives Matter”运动，黑色族裔与白人之间的种族矛盾再次被摆上台面；而就在前不久，脸书因为在“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中对煽动仇恨和种族歧视言论监管不力，被广告商联合抵制。
我现在觉得，一份高质量的赛题不仅仅是对历史的总结和对时事的隐喻，更是一道谶语，包含着对未来的预言。《罗马规约》的起草人正是有着同样的智慧，才能以区区四个罪名，规制一切引起国际社会关注的严重犯罪。我想，这大概也是模拟法庭比赛的魅力之所在：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ICC Moot 2020, not just a fictional case.
作者简介
Lucas，“法律竞赛”编辑
2020年ICCMCC英文赛，队员，中国区总冠军、书状冠军。
近期推荐
专辑
推荐
编辑：看看
点亮在看让更多人发现